小雨纷纷扬扬地下着。
墓园内没有半个人，或许是没人愿意爬之前的190级台阶，看管墓园的老大爷昏昏欲睡。埋葬在这里的人仿佛渐渐地从有关的人们的记忆里消失了。墓碑前摆放着稀稀拉拉的慰问品，只有这些东西诉说着活着的人和死者的联系。
江离和路依没有撑伞，站在墓碑前，微微低着头。
“本想说怎么这么巧，在这儿碰到你。最终还是说不出口。”江离和路依是一起来的。
“是啊，毕竟不是说玩笑话的场合。”路依说。
雨仍旧在下，很快就淹没了他们的说话声。
两人不再说话，不约而同地看向那块墓碑。
像蝴蝶的女孩永远地被埋葬在了棺材里，等他们亲眼确认了这个事实后，悲痛又更多了一点。
这座墓碑由花岗岩制成，看上去没有怎么受到天气的影响。墓碑的中心部位用10cm的楷体字写着“女儿路茗之墓”，右边用3cm的字刻着“卒于2009年8月29日”。
“姐，你救了我两次，我却抢了你喜欢的人。对不起，真的对不起，我们这么晚才到这向你赔罪。不，他没犯大错，求你不要恨他，一切错全在我！”路依扑通一声在墓前跪下，泪如雨下。
“抱歉忘了你。”江离看着路茗的墓碑鞠躬说，抽出一支硬红。路依情不自禁地瞪着他，江离眼中的神采说服了她。“就一根，不许抽多。”江离仰望天空，仿佛在寻找路茗的灵魂。“自己出错了，就要自己承担责任。这是步入社会后就要明白的道理。”他自言自语。
两人又没有了言语，就像在比赛谁低头的时间更久，安静让人心悸。
突然，一阵脚步声传来。
“诶，路依？”那人说。
江离和路依循声望去，见来者是位三十几岁的女性。她把头发在头后绾成一个簪，上半身穿罗布碎花衬衫，下半身穿罗布套裙，选了黑色袜子和黑色的半高跟船式皮鞋搭配，是位看上去年轻漂亮的贵妇人。
路依接下来说的话让吓了江离一大跳：“妈，你怎么来了？”
江离慌忙检查全身上下，看看哪里脏了、哪里不得体。
路依的母亲木莹快速地把手伸进包里翻找东西，不一会儿取出一封没有一丝褶皱的信封，递给路依。“赶紧看看里面讲了什么。你好久都没回来，我都找不到机会给你，不亲手交给你我总不放心，你姐吩咐等到了特殊时机就交给你这封信。”路依明白路茗说的特殊时机就是她死后，一想到这不由得又哽咽了一下。
江离的手里全是汗，赶紧把双手的正反两面在裤子上蹭了蹭。
木莹盯着路依，一动不动。
路依翻开了信。
亲爱的妹妹路依：
见信好。
或许你猜到了何时会看到这信，对，就是我死后。不过别太伤心，在我的预想中，我希望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替她挡下灾祸而死，我不觉得亏哦。
我现在坐在病床上，感到深深的不安，总有明天你会碰到灾祸的预感，我当然不希望如此，想抛弃这个念头却怎么都赶不走它。于是我对你说明天我要和你一起去市博物馆。
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？我不知道。我对于自己所患的ALS病已经感到腻烦了，无数次地想象爸妈为我付了医药费后的感受是什么，我大概只想找个正当的理由结束生命。对我来说，推开即将被车撞的妹妹而代替她被车撞这个理由再适合不过了。呀，不小心把我的脑子预料到的你的死因说出来了，对不起，然而在人生的最后时刻，就不想对这些文字涂涂改改了。
听到你说你找不到人陪着去正犯愁，看到你的笑脸，我真觉得把这个笑脸拍下来作为知名摄影作品都不为过。
傻瓜，看到你看他的眼神我就懂了。我和他没有未来，你就代替我去和他创造美好的未来吧！
对了，如果我是为了推开你才被车撞死的，你千万不要说我的死因是这个，就说我觉得自己活着的时日不多，因此寻死。
如果我的人生是篇小说，那作者肯定是琼瑶的铁杆粉丝。
能别发生这种事最好，即使发生了，我也会抱着平静的心情离开世界。请务必把我的感受告诉给关心我的人。
约定好了哦，要守护这件事的来龙去脉……
江离和路依不自觉得低语：“这是只属于我们仨的……”
感谢你读完我生命中的最后几分钟。
我呀，说实话，和你说实话，真的说实话哦，还不知道舍不舍得把他让给你，让我思考一下……
信的正面就写到了这。
路依看背面有字迹，翻了过去，吓了一大跳，“好”“不好”的字迹就这样一直循环，几乎快填满了整张纸，犹如蚁虫。她的笔迹潇洒飘逸，正如直竹，撇捺则是竹叶掩映其上，而她又在每个字上打了叉，则像扶柳晃曳，两种字迹交杂在一起，刚劲和柔弱汇集得堪称完美。
路依呆呆地凝视了这些字半晌，才想起继续往下看。
“总之，你自己选择吧。
好 否”
路依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掉落，泪珠沾染到了纸的边缘，急忙把信竖起，又看到信纸有折痕，轻抚掉折痕。
“做出自己的选择吧，相信你，相信我，相信她。”
路依自嘲地笑笑。“我从一开始就做出了选择，岂能自欺欺人。”向母亲要了笔，握着笔的手抖成了三个虚影，险将笔滑落。
江离看她根本无法写字，把纸笔夺过，倾注最大的认真在“好”上打了个勾，将纸笔还给路依。
路依没拿住东西，江离接住了笔，纸却在风中飘扬，江离使力蹦跳，好几次就要够到纸，而风又将它吹高，他后退几步，助跑后一跃，拿到了纸，可狠狠地摔了一跤。
路依看向路茗的墓碑，见上面刻了大小不一的繁星，登时怒发冲冠，不自觉地挥舞拳头就要去找搞恶作剧的人，兀自挥舞着拳头，嚷嚷“一定要把凶手找到！”，木莹拉住了她，说“女儿别急，这是你姐姐自己刻的，她说‘来这的人看到天上的星星，微弱的手电筒光找到这又能看到星星，或许就不会那么悲伤了’”。
风在她们旁边低吟，而后飘飞向四面八方。
路依慢慢地止住了哭泣，眼角肿得像是要爆裂。她转过身，背对江离，用力地搓了几下眼角，深呼吸了一下，才转过来，低着头说：“我要告诉你一件我瞒了你很久的事。在你的记忆中，初中时和你玩得很好的女同学不是我，是我姐姐，我只是经常在家看你们一起玩。你错认为初中时和你很要好的同学就是我，我当时鬼使神差地没有反驳，事后想向你说明，又觉得不说会让我们的感情基础更牢固，就没说……”
“你能承认错误，我真的很高兴。相信你在她的墓前说出了真相，她也不会太过责怪你的。”
江离舔舐嘴唇，“或许我以前对路茗有过好感，但现在我喜欢的是你，是那些我们创造的过去、我们正在经历的现在和我们将面对的未来。这点我还是很确信的。”
路依读完信久久没说话，拿信的右手剧烈地颤抖着。
路依想起了路茗临死前的那一幕。路依在过马路时目视前方和姐姐愉快地交谈着，没有看到右侧闯红灯的卡车。当卡车就要撞到路依时，奇迹发生了，原本只能靠轮椅行走的路茗突然站了起来，路依来不及惊愕，她就一把推开了路依。路茗露出了她那独特的“想让人放心又不自然”的招牌微笑，这便是路依看到的姐姐在活着时的最后一个表情。
路依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抱住路茗的墓碑，歇斯底里地大喊了声“姐姐”，放声大哭，泪水如开闸的水一般涌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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